时隔三个月，黄仁勋再次到访北京。虽然老黄本来就经常来中国大陆，但是如此密集的频率仍是罕见的，尤其是考虑到最近一星期出的两件大事，即使在通常情况下，也不太可能出现这种频率的变化。

4月14日，英伟达宣布与台积电、富士康等产业链伙伴携手合作，将在美国投资5000亿美元，未来四年内实现AI芯片和服务器的本土制造。其中，Blackwell芯片计划将在12-15个月内投产于台积电美国工厂。

4月15日，英伟达宣布收到美国政府的通知，H20显卡被列入出口管制产品，从即日起，向中国等地出口H20需要获得许可证。事实上，这是继H100和H800后，H20在中国市场销售最好的英伟达显卡，没有其他选择。

作为一家总部位于硅谷的美国上市公司，英伟达需要兼顾美国的法律法规，同时也不能忽视中国市场的重要性。2022财年，即《芯片法案》生效前的最后一年，中国大陆曾是英伟达收入的重要来源，贡献了26%的收入。2024财年，中国市场仍然保持着其重要地位，继续为英伟达贡献了17%的收入，仅次于美国和中国台湾。然而，2025财年，英伟达的中国区收入占比预计将进一步下降到13%左右，但仍然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市场。

除了历史数字之外，更重要的原因是现实：自今年年初以来，随着DeepSeek的爆红，中国国内推理算力需求出现了井喷式增长，英伟达GPU的需求陡增，英伟达GPU被买爆了。主流英伟达代理商都赚了盆满钵满，销售的最好的产品就是H20，到处都能看到倒卖H20的二道乃至N道贩子。国产GPU，尤其是华为昇腾910系列GPU，销售当然也很好，但是它们的成本效率与英伟达同类产品仍有较大差距。基于商业逻辑，在能买到的情况下，大部分客户还是会乐意买英伟达的。

附带说一句，DeepSeek发布之初，曾出现一些错误的说法，例如“DeepSeek绕过了CUDA”和“英伟达运行DeepSeek没有优势”。随着应用的普及，这些荒诞说法早已不攻自破——DeepSeek的训练严格基于英伟达的软硬件一体化生态，因此基于英伟达推理卡的运行效果自然优于一切竞品。目前正在开发的DeepSeek V4大模型，以及同时开发的几乎一切国产大模型（不管开源还是闭源），仍然是基于英伟达生态进行训练的，所以使用英伟达产品进行推理的效果仍将保持领先。

因此，主要为推理设计的H20，成为了今年第一季度国内卖的最好的数据中心级显卡，没有之一。在此期间，市场上一直流传“H20即将被禁”的说法，现在靴子终于落地了。美国主管部门的动作很快：以前主要是限制中国获得训练算力，现在发现推理需求起来了，就迅速转为连推理算力一起限制。接下来，即使英伟达再次推出新的“中国特供版”推理卡，恐怕也卖不了太长时间。美国的“小院高墙”越筑越高，要绕过的难度正在攀升。

这次老黄来华，旨在解决一个不可能解决的问题：如何在符合美国规定的条件下，保持在中国市场的存在？英伟达仅是一家公司，老黄只是一个商人，不具备“抗拒”美国出口管制的能力。他本人对此心知肚明，我们这边也应该心知肚明。因此，这次跟前几次一样，他不可能带走什么实质性成果，只能专注于两件“务虚”的事情：首先是表态，在公关层面表达自己不会放弃中国市场，从而取得舆情支持；其次是了解中国AI产业的最新进展，与AI产业界人士建立和维护关系。第二件事情可以交给任何人做，第一件事情则只能由老黄本人做。

事实上，除了老黄，库克等美国商界大佬访华，也是基于类似目的。库克面临的局势比老黄要更加严峻，因为苹果不仅是中国第二大市场，也具有大量供应链在中国；老黄则仅仅是中国市场，供应链基本不在中国。不过，从另一个角度看，通过与中国保持良好关系、共同商讨对策，苹果可能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供应链问题；然而，老黄面临的出口管制问题，却完全无法通过与中国协商解决，因为这个问题本来就不由中国所决策。总之，库克面临的局面更加复杂，但有可能找到解决之道；老黄面临的局面虽然看似简单，但实际上无解——也许也存在解决之道，但不是老黄能推动的。

近来，华尔街一直在对H20出口管制对英伟达的业绩影响进行估算，有些人认为可能会达到6-10%，甚至更高。然而，从财务角度来看，影响可能并不太大。我们不能简单地从英伟达的收入中扣除H20占据的部分，因为英伟达的数据中心级显卡原本就是供不应求的，大卡中卡都需要排队。即使不能卖出H20，英伟达可以将对应的台积电产线转为生产其他型号显卡，从而获得新的收入。当然，这种转产需要时间，过程中也会产生摩擦损失，目前很难准确计算其对财报的影响，但是无论如何，影响都是可控的。

老黄最担忧的事情，显然不是H20这款产品的命运，而是中国市场的前景。作为一名生意人，老黄当然希望生意做得越大越好，客户来源尽量多、竞争对手尽量少。英伟达作为一家世界知名的半导体制造商，肯定不能接受彻底失去中国数据中心级显卡市场的风险，同时也不能放任竞争对手（包括但不限于华为）完全占领这个市场的可能性。这将导致中国AI产业的发展受到损害，英伟达自身也将蒙受损失。过去多年，英伟达能够稳定地崛起，很多要归功于其战略性的长线布局，例如在没有看到清晰应用前景的情况下就提前布局GPU通用计算。从战略视角，老黄清楚地认识到失去中国市场的风险，中国市场也并不希望失去英伟达的算力供给。然而，在这个问题上，双方的说辞都没什么价值。

黄仁勋到底能从北京带走什么？无论有什么实质性成果，都会非常重要，双方都应该感到非常高兴。问题在于，我不知道能谈出什么实质性成果。接下来会发生什么，只有静观其变了。